撰文:蒙兆達、陳昭偉
去年12月,金鐘佔領區清場前夕,最多人掛的標語及喊的口號是「We will be back」(我們會歸來),高牆比我們想像中牢固,形勢不比人強,我們只好承認「同志仍須努力」。
有些人認為現實如此,面對北京專制政權及「人大831決定」,我們只好接受害處較少的優化方案。這些人不單輸了一場戰役,連自己的志氣和信念也輸掉,真的會「輸足一世」。
民主運動從來是一場曲折和艱辛的歷程,1979年台灣美麗島事件眾多民運及人權分子遭迫害,1980年南韓光州民主運動被鎮壓,如果當年南韓及台灣的民眾就此向專制政府低頭,從此放棄自己追求民主的理想,兩地人民還可享有今天的民主權利嗎?
與其繼續在「人大框架」底下作無意義的討價還價,為「袋住先」糾纏不休,我們認為更應該回到當初大家曾許下的承諾──「We will be back」。我們要開始思考如何重整旗鼓,在未來形成更廣泛更紮實,足以把強權推倒的力量?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台灣的社會運動抗共但不排外,「本土」其實有更進步的面向可供選擇;經歷光州事件之後,南韓的民主運動未有一蹶不振,相反學運活躍分子積極連結勞工,為民運注入紮實的基層力量;要擴大團結戰線,除了香港以外,我們又應如何看待在國內同樣受壓迫的民眾?
We will be back,我們相信這不只是一句口號,而是我們須認真履行的承諾,讓我們一起思考香港民主如何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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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的進步本土運動
輸了不能散伙,合作應對中共
在香港人的印象中,台灣在解嚴及進行民主選舉後,本土意識日漸濃厚,成為對抗中共以武力統一兩岸的最強「軟實力」。自學生時代已積極投入野百合學運,畢業後又一直參與工人、環保及人權運動的屏東大學社會發展系助理教授邱毓斌認為,「本土」的意義在於確立民主原則的實踐、讓一個社會的美好得以發揚、讓社會成員的生活可以變得更好。所以,「本土」不是「排外」,更無關「仇外」,更不能是法西斯。許多台灣的本土運動者或社運份子,發揮了許多力氣來強調社會公平、正義價值,確保這些美好的人類價值可以在台灣主體的確立過程中獲得實踐,比如說:近年許多獨派青年團體都站上各種反拆遷運動、勞工抗爭、或者環保運動的第一線,這樣的發展相對能抑制右翼狹隘本土主義的滋長。
進步的本土 VS 義和團式排外
邱毓斌認為,進步的工運與社會運動必須與右翼、排外的力量競逐「本土」的定義。甚麼是香港的「本土主義」,甚麼是「香港精神」?不同的關懷視野,會有不同的答案。社會運動必須強調香港本土主義裡的進步元素,例如包容、互助、團結、公平、人權等等,這些不是義和團式的本土運動所關心的。社會運動應該讓基層民眾理解:缺少了這些元素的本土主義,並無法區辨香港社會裡的矛盾與壓迫關係,也無助於社會生活的改善。
對話合作 VS 拆散運動
作為野百合運動的積極份子,邱毓斌分享當年的經驗時指出,1980年代台灣學生團體之間的日常討論與辯論十分密集,無論是校內或者校際之間的。日積月累下來,相對來說在運動上的準備比較充足,遇到挫折或者失敗比較有能力找到新的調整方向。「大家有個共識,在政治轉型的鬥爭中,面對強大的敵人,大家建立心理準備輸多贏少;然而,重點在於,輸了不能大家散伙,我們必須保持能力不斷地發起一波波的運動。」
邱毓斌的博士論文就是研究香港與台灣的獨立工會運動,對香港情況十分熟悉。他認為,香港社運界過去「平時吵架辯論,戰時團結合作」的傳統必須要維持。如果大軍壓境還搞成四分五裂,這樣的鬥爭不是健康的,也對於運動沒有幫助;「必須透過平時的組織運作,使民眾街坊來揚棄這種副作用大於療效的惡質鬥爭。」台灣的許多社運團體,在面對中共壓迫或者財團獨大的時候,會透過對話來促進合作,例如2008年北京特使陳雲林來台所引起的野草莓運動,以及去年的太陽花反服貿運動。因此,能不能「對話」是運動持續的關鍵。
面對的中共專權體制,邱毓斌認為唯有更多的社會對話及社會教育才能夠對抗特區政府以及北京的反民主意志。不只政黨要落區,社會運動與學生運動都要落區,但不是去跟他們拼「蛇齋餅糭」,而是在社區層次建立起各種進步運動的陣地,除政治民主外,亦同時推動社會民主化的道路,才有可能反抗霸權。
南韓工學結盟
把握政治時機 結束軍事獨裁
兩韓於1953年簽訂韓戰停戰協訂後,南邊的韓國一直受軍事獨裁統治。爭取民主的學生運動此後一直鬥爭了數十載,一浪連接一浪;其戰鬥性與堅韌性令全世界驚訝。
到了80年代,面對軍事政權更替,光州民主運動被鎮壓,民主運動歷盡挫折,卻同時令學運分子開始意識到,在與國家機器的鬥爭中需要與其他力量結合,並將工人視為最重要的結盟者,是改變社會最強大的潛在力量。
學運推動工運
七、八十年代的學運圈子,流行一種「臥底式」的組織手法,就是畢業後隱瞞自己大學生的身份,跑到工廠當一名普通基層工人,目的就是要透過日常接觸與工友建立關係,鼓勵及協助工人組織當時仍被視為非法組織的自主工會。
這個策略上的轉變,反映學運分子意識到只靠上街衝擊防暴警察,短期內難有突破,必須擴大戰線獲取更廣泛的社會支持。這些地下工人組織慢慢催生了大大小小的工業行動,最後與整個社會的民主運動匯流,促成了軍政府倒台。
1987年的民主奮進
1987年,全斗煥軍政府急於令韓國融入國際社會,全力籌辦1988年舉行的漢城奧運會,這亦同時逼使軍政府面對是否在政治上作出開放的抉擇。當時執政黨對民主化的反覆態度,激發了民眾的憤怒,以學生為中堅力量的街頭抗爭引發大規模的民眾參與。
這場民主運動最初不是太多工人參與,像以往韓國發生的大多數其他政治動盪一樣,主要的行動者是學生。可是,隨着學生抗議的蔓延,越來越多藍領及白領工人參加到學生組織的街頭抗議,形成了革命的幽靈,令統治集團不敢低估具有潛在威脅性的勞工運動力量。結果,全斗煥於6月29日急急發表民主化宣言,開始進行政權民主過渡。
把握政治開放時機的勞工抗爭
在韓國政府宣佈了進行民主化後,一直受盡資本家剝削的工人,也趁此機會起來鬥爭。在接着的短短三個月內,便發生了3311次勞動糾紛,超過了快速工業化前20年發生的勞動衝突的總和。
在很多較大的公司中,工人都能獲得20%-30%的工資增長。這些抗爭行動同時亦提出了勞資關係更加民主的要求。更加重要的是,組織獨立工會是他們優先考慮的頭等大事。韓國工運的堅韌不屈、永不言敗的傳統,亦自此慢慢發展出來。由南韓民主化的經驗可見,學生與工人結盟,為民主運動建立了更堅實的社會基礎,成為日後結束軍事獨裁一股不可或缺的力量。
中港勞工命運相連
推動經濟民主 慎防極右抬頭
浸大學生會公開表示,「建設民主中國」不是香港人的責任,因此不會出席以此為綱領的六四燭光晚會。雨傘運動後本土主義更加熾熱,由霸床位、搶奶粉、以至扼殺真普選,都是來自這隻巨大魔爪 ── 中國。在不少人心目中,中國已成為壓迫的代名詞。要與壓迫自己的人談合作,談共同抗爭,這是不切實際,隨時被譏笑為「左膠」。
我們受中共壓迫 不是受全中國壓迫
但是,來自團體「全球化監察」,及多年來從事勞工運動研究的民間知識分子區龍宇認為,有些矛盾是客觀存在的,例如勞資之間的利益衝突,但有些矛盾卻是「杜撰」出來的,「香港人受中共壓迫,不等如受全中國人民壓迫」。我們將同樣受壓迫的中國人民推向中共專制政權一方,結果只會更加鞏固敵人的力量。
不過,很多香港人對自由行、水貨客確有切膚之痛,難道這些都不真實嗎?區龍宇指出,回顧以往歷史,極右主義興起與失業、貧窮有極大關係,右翼分子就是利用了低下階層害怕失去的恐懼心理。「但我們不可只看到自己捱肚餓,大陸人就有餅食,而忘記藏身廚房的人正在大魚大肉」我們生活在一個焦慮的時代,工作不穩定、貧富懸殊加劇,社會不平等帶給我們的種種不安,卻被投射轉移至身邊的代罪羔羊。
發展陣地 不失全局
極右分子努力散播一種形象:中國人都是反民主的。但區龍宇認為,習近平第一個就不相信這說法,否則他就不用天天提心吊膽抓捕異見分子、工運人士及女權分子,無非就是怕了人民會作反,就是擔心八九民運重演。
但區龍宇是否認同「中國沒有民主,香港民主便沒出路」呢?他指出,認為香港民主要跟中國民主連結,不等如「中國民主未搞好,香港民主就搞都無謂」,但我們要認識香港是一個局部的陣地,「香港當然可以率先爭取民主,如果沒有其他地方支援,抗爭亦很難持續,一定會輸」。當年中共長征到延安建立根據地,如果不向其他地方推進,中共就不可能戰勝國民黨;波蘭爭取獨立時,也是聯合了俄國境內的勞工階層,以工人無國界為團結綱領,共同推翻了沙俄政權才爭取到獨立。
中港工人連結 發展共同綱領
有些人以為只要在深圳河阻截中共的干預不要跨越邊境,香港就可以自保。但區龍宇提醒我們,目前中資公司已佔有60%的香港股市市值,香港經濟已逐步落入中共的黑洞。中港資本融合已無分國界,中港工人團結何時又可超越疆界呢?
中國勞工階級已由90年代1億增加至3億,伴隨著的是勞資衝突的大規模激化,特別是中共仍然箝制著工人組織自主工會的自由,令工人階級不能以集體力量扭轉自身弱勢。中國的經濟高速發展並未消減階級矛盾,勞動法的各項保障欠缺落實及監管,問題就是源於政治上的一黨專政。
至於香港工人,面對的卻是連標準工時、集體談判權等基本權利也不保障的勞工法例。區龍宇認為,民主就是要改善生活,以往主流泛民傾向將民主與民生保障割裂,難以形成更廣泛的群眾運動。他提出,香港和中國工人其實可以發展共同綱領,就是要透過爭取「民主監督勞工市場」,將民主與民生保障結連,歸根到底,「民主就是要勞動得到免受剝削的自由」。